多名受访人士表示,尽管泰国警方高调打击中国涉诈集团,但中国资本整体在泰国的地位并未受损。相反,在东南亚制造业重组背景下,许多来自中国的“白产”——即合法制造业、服务业企业——受到泰国政府的积极欢迎。而来自缅北、金三角、菲律宾等“灰产”地区的中国人,则因涉嫌非法博彩、电诈、绑架、洗钱等行为,成为泰国警方严打的对象。
“白产”与“灰产”在泰国社会的形象差异,也通过中文社交媒体平台逐渐显现。在小红书、抖音等平台上,一些用户分享自己在泰国投资开厂、购买房产、子女就读国际学校的经历,甚至总结了“如何长期合法居留泰国”以及“如何通过投资拿永居”的技巧。
而在中文Facebook社群、Telegram群组与“反诈”自媒体上,“灰产”中国人被频繁描述为“人神共愤”“败坏华人名声”“连累正常移民”的“毒瘤”,也常被与中国官方的缉毒、反诈、追逃政策联系起来。
知情人士指出,这种“白灰分流”背后,也离不开泰国政府近年来对中国的招商策略调整。一方面,泰国大力吸引中国新能源、电子、服装制造等行业入驻“东部经济走廊”,并通过落地签、长签、免签等措施便利白产群体居留;另一方面,泰国情报、警方与中方安全机关合作日益密切,对非法中国人背景、资金、社交网络的排查持续加强。
近年来,泰国警方对中国“灰产”的打击行动愈发频繁且系统化。除了查封窝点、遣返嫌犯,还配合中方侦办多个跨境洗钱、电诈集团。例如2022年爆发的“林姓金主案”,泰国警方冻结了约50亿泰铢(约合1.4亿美元)涉案资产,涉及多家在泰注册的空壳公司;2023年,中泰联合打掉一个在清迈设立的境外诈骗客服中心,涉案人员大多持旅游签入境,但长期非法居留。
一位接近执法系统的泰国安全顾问表示,泰国当局当前对“灰产”的态度是“疏而不纵”。换言之,只要不扰乱泰国社会秩序、不引发外交风险,部分低级灰产过去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着中泰在执法合作层级不断提升,加之东南亚各国对“赌诈洗绑”高度警觉,“灰产”中国人如今处境愈发艰难。他补充道:“现在关键是你从哪儿来、干什么,如果你来自缅北或菲律宾,泰警会重点关注;你是投资者、合法移民,大概率就没问题。”
中国国内也在不断向泰方施压,要求加大对“灰产”中国人的清查与遣返力度。近年来,中国驻泰国使领馆屡次发文提醒本国公民“切勿从事网络赌博、电信诈骗、洗钱等违法犯罪活动”,并明确表示将与泰警方合作,严惩相关违法行为。中方执法部门也多次派出联合工作组赴泰,协助调查、核查嫌疑人身份,甚至协调包机将大批被捕人员集中遣返。2024年初,一架从曼谷飞往湖南的临时航班上,载有近百名涉嫌参与电诈与跨境赌博的中国嫌犯,成为外界关注焦点。
在泰中资圈内部,这种外部环境的变化也带来了明显分化。一位在泰国经营房地产项目的华人企业主透露,近年来,泰国官方对接触中资的“前台机构”更加谨慎,特别是涉及资金流动密集的行业,如博彩中介、网络科技公司、物流金流服务等,“银行开户越来越难,签证审查也严格了,有些原本靠人脉打通的路子,现在走不通了。”
与此同时,一些原本活跃于“灰产”边缘的中国人则选择“漂白”,试图转型或隐退。“以前搞博彩、搞币的,现在不少人开始做跨境电商、搞直播带货,甚至开餐馆、卖茶叶、搞旅游公司。”一位接近中资圈的中介人士表示,“以前是高调炫富、聚众赌博,现在是低调经营、只收老客。”不少人搬离赌场聚集的边境地带,转而选择在曼谷、清迈等大城市安家,以掩人耳目。也有部分人借助泰国相对宽松的移民政策,通过购房、子女就学等方式申请长期居留身份,以图规避潜在遣返风险。
不过,泰国当局与中方执法机关之间的情报互通正在加强。一位接近中泰执法合作事务的人士透露,中方公安部门已向泰方提供了一份数百人的“重点监控名单”,涵盖涉嫌洗钱、诈骗、赌博等违法行为的中国籍人员。名单中的一些人虽然在泰表面从事合法行业,但背后资金来源可疑、社交圈复杂,已被列为重点查处对象。“泰方现在不仅看你有没有案底,还会看你账户流水、社交记录,甚至住在哪个小区、跟谁来往,”该人士称,“以前‘洗白’很容易,现在想‘漂’也没那么简单了。”
此外,泰国对中国“灰产”的打击也传导到了当地社会。一些为“灰产”提供服务的泰国中介、律师、翻译、房产中介、警察等中间层人士,正面临更严格的监管和审查。“以前有钱就能摆平一切,现在很多‘关系’不敢乱用了。”一名泰国移民局前雇员私下表示,泰国政府正在清理“内鬼”,多起协助非法中国人获取签证、身份的案件被查处,其中不乏曾任职于移民局或警察系统的官员。
同时,泰国媒体也加强了对“灰产”议题的报道,民间舆论对于非法中国人犯罪的容忍度明显下降。在网络上,“中国诈骗集团”、“中国黑钱”、“中国黑帮”成为不少泰国网友讨论焦点,甚至衍生出针对中国移民的排外情绪。尽管泰国政府一再强调“欢迎合法投资者”、“打击一切犯罪分子”,但这种语境中的“中国人”事实上已经被划分为两个群体:“白产”受欢迎,“灰产”受打击。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中国“灰产”资本开始向周边国家或更远的非洲、中东地区转移。菲律宾、缅甸、老挝等地的监管正在趋严,而柬埔寨在一系列国际施压下也加大了整顿力度。相比之下,部分非洲国家由于法律体系不健全、监管松散,逐渐成为“灰产”资本新的落脚点。一位长期从事出海业务的中国人表示:“现在想做这些灰色项目,必须换地方了,泰国不再是理想的温床。”
不过,也有业内人士指出,这种地理上的“迁徙”只是暂时的缓冲。“无论去哪里,只要从事非法业务,终究难逃整顿。像泰国这样逐步建立起‘白产欢迎、灰产打击’双轨制度的国家,会越来越多。”这名人士分析称,未来中国的“灰产”资本如果不进行彻底转型,要么面临关停,要么只能继续在全球政策的夹缝中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