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BBC 記者喬納森·赫德（Jonathan Head）走進「亞太城」時，他稱這是「地球上最奇怪的地方」之一。
「亞太城」位於緬甸克倫邦省妙瓦底鎮的水溝穀，每個詞都讓人聯想到「詐騙園區」。
但記者在這裡彷彿置身於某個中國二三線城市，街道兩旁的店鋪都是中文招牌、中國菜餐廳應有盡有，直到你留意到中文旁邊的緬甸文。
亞太城內基礎設施完善，酒店、醫院、夜總會、KTV、物流、洗浴中心、超市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座「亞太圖書館」。
亞太集團的「導遊」告訴記者，這裡是一座安全、綠色的城市。詐騙活動、強迫勞動和人口販賣已經被禁止。表面上看，這裡與一座普通城市沒什麼不同，甚至看起來還比較發達。
一名博主在一河之隔的泰國湄索旅遊時，拍攝了泰國視角下的亞太城。
在莫艾河泰國一側有家「China View 中國觀景咖啡廳」，顧客在晚上可以看到緬甸一側燈火通明的亞太城，與充滿鄉村風情的湄索形成鮮明對比。
當地人說，對岸的高樓從 2017 年開始突然拔地而起，只知道是中國人在那搞了一大片土地，因而給咖啡廳取名為「中國景觀」。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佘倫凱與他的亞太「帝國」
亞太城背後的開發商是亞太國際控股集團。
根據「亞太國際」的官網介紹，亞太集團在香港註冊，總部則位於曼穀。集團稱在緬甸、菲律賓、柬埔寨、越南、泰國、馬來西亞都有投資運營產業新城。
其中重點項目是緬甸的亞太城。
根據《財新》報道，亞太集團的創辦人叫佘智江，在取得柬埔寨國籍後多以「佘倫凱」或「唐倫凱」的名字出席公開活動。
在他的「願景」裡，亞太城是一座科技新城、度假勝地。這裡已經建成了卡丁車賽場、水樂園、亞太國際大酒店、壹號公館等度假娛樂設施。目前在建項目有「亞太時代廣場」。
而對於亞太城是「詐騙園區」的指控，亞太集團曾在 2023 年刊登澄清聲明。指不實報道聲稱「亞太城與其他園區同流合汙，從事各種犯罪活動」是謬傳、捏造事實。對集團和佘倫凱造成極大的名譽損害。
在佘倫凱被捕後，水溝穀亞太城的實際控制人是他的徒弟何英雄（音譯自 He Yingxiong）。他表示亞太集團只是當地的房地產開發商。
他向記者承諾「詐騙園區」的事情不會在亞太城發生，但也補充道「即使有詐騙園區。當地人有自己的法律體系，處理詐騙園區事務是他們的工作。我們的工作是提供良好的基礎建設、樓房和對產業的支援。」
在亞太集團的官網、宣傳片、通告上，亞太城的 LOGO 有五顆星，還標榜自身是安全城市、衛生城市、森林城市、文明城市。
管理亞太城的「影子政府」
亞太城的運作看起來有條不紊，管理者甚至成立了「政府機構」。
一些可能是亞太城官方建立的「電報」頻道，頻繁刊登各類「通知」，其中大多數來自「緬甸克倫邦省水溝穀城市管理委員會」。通知還冠有「亞委字【2024】xxxx-xx號」和「公章」，內容多與車輛年檢、流動人口、消防安全、食品安全有關。
還有「文化部」負責審核廣告標牌，一份通知要求街上的廣告必須有緬甸語且要大於中文字型，不可使用紅色底和紅色字。
亞太城甚至還定期舉辦各種文體活動。其中籃球賽和足球賽的隊伍名稱看起來由當地公司的員工組成。
亞太城在節假日還會舉辦音樂節和「達人秀」。在華人傳統節日，還會舉辦「百家宴」、跨年演唱會。
一條在社交媒體流傳的視頻顯示，遭泰國切斷供電後的亞太城仍在舉辦「春節聯歡晚會」，側面印證了這些活動的真實性。
龐大的管理機構和文體活動，背後支撐其運作的產業是什麼？
靠網賭起家的亞太城
當 BBC 記者詢問這裡的業態時，「導遊」支支吾吾地表示「有酒店、賭場...這裡別墅的租戶都是來自世界各國的有錢人」。
他說的也許不假，在發展電信詐騙前，亞太城確實是個名副其實的賭城。
2019 年，柬埔寨總理洪森發布「禁賭令」，柬埔寨西港由中國人主導的賭博產業頃刻間作鳥獸散。菲律賓政府也在政策搖擺中決定 2024 年底全面禁止離岸博彩業。
隨著兩國的網路賭博公司遷出，亞太城陸續承接了來自菲律賓馬尼拉、柬埔寨西港等地的網路賭博產業，也引起了緬甸當地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的注意。
緬甸媒體《前線緬甸》（Frontier Myanmar）報道，亞太城背後老闆佘倫凱在緬甸和柬埔寨均染指賭博業務。緬甸本土的非政府組織「克倫和平支援網路」稱，亞太城記憶體在多家線下和線上的賭場。最新說法是，亞太城內現在有九家線下賭場。
2020 年中，中國駐緬甸大使館聲明稱亞太新城的投資與中國無關，中方對跨境賭博的立場是一貫且明確的，即不允許中國資本投資當地賭場、不允許中國人蔘與經營當地賭場，不允許當地賭場對中國人招賭。中方支援緬甸政府依法調查亞太新城。
據報道，網路賭博產業的從業者和目標受眾大多來自中國境內。
至於亞太城的主業何時開始從網路賭博轉向「網賭電詐」並行，目前則不得而知。但線下賭博業的凋零，可能與疫情和緬甸的武裝衝突有關。
一位賭場經理告訴 BBC ，他們的賭場在六年前建成，當時這裡賭場不多，因此有不少的人流和收入。但隨著賭場數量增加，顧客已經「不夠分」。
這家賭場裡沒什麼顧客，只有當地的克倫族人在玩電子機台。居住在此的克倫族人主要在餐廳、酒店等地從事服務業。
賭場經理說，網路賭博才是主要業務。
佘倫凱的未蔔命運
在當地的一家卡拉OK裡，大屏幕上迴圈播放著宣傳佘倫凱和亞太城的視頻，包括他的演講、和達官顯要簽署檔案的合影。
一切都顯示著這名被關押在曼穀的「紅通」人員在亞太城依舊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但亞太城之外，佘倫凱早已失去了呼風喚雨的能力。
佘倫凱曾抱怨自己在泰國的監獄裡被粗暴對待。他的律師正在提出上訴，但希望渺茫。
他的命運最終可能會被引渡回中國受審。
而對於亞太城一如反常地邀請媒體訪問的舉動，喬納森·赫德認為亞太集團嘗試說服外界，他們並沒有從事電信詐騙和人口販運。
因為外界對亞太城的報道已經嚴重影響了當地的發展，還有佘倫凱未蔔的命運。
但城市裡每棟不被允許進入的大樓、每扇裝有鐵柵欄的窗戶似乎都訴說著這座城市的統治者不想為外人所知的一面。
